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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2007年11月號《誠品好讀》

村上隆(Murakami Takeshi)
藝術家,Kaikai Kiki藝術經紀有限公司代表。一九六二年生於東京,東京藝術大學研究所美術研究科博士後期課程修畢。二○○一年「超級扁平計畫」為題策展,在洛杉磯現代美術館等地展出,大膽強調出日本藝術的平面本質,獲得相當大的迴響,引起了各地對於日本御宅族文化與藝術表現的討論。二○○六年他的作品「272」在富士比拍賣會場上以一億日幣高價賣出。此外,每年春秋兩季舉辦GEISAI活動,發掘年輕藝術家。除了藝術經紀,也積極發展動畫作品,如替美國流行歌手肯伊.威斯特(Kanye West)製作MTV動畫。

問一
好讀:您書中談及所謂的藝術作品,若不知道作法、賣法和宣傳手法是無法產生;同時你也鼓勵藝術家要擁有許多強烈的物質慾望,但也許有許多人將您的手法解讀成「過度商業化」,您會採取怎樣的態度面對這些負面評論?這樣的負面的評論是否也會成為您創作的養分?
村上:我相信十五年之後,就根本不會存在這種說法和評價。為什麼呢?我現在所做的事情,只是前人沒有做過,因此評論家們無法在看到的當下遵循過往的經驗給予評價。但是對於所有的創作者(不論文字或是平面)而言,創作就是要不斷創造出新的東西,讓人眼睛一亮。因為新穎而招致批評,我自己認為這是無可厚非的,不是很在意。其實像我在書中所提倡的觀念和做法,在其他創意產業是很一般的概念,像是廣告產界等,但對於藝術產業則是全新的想法,在適應期間難免會有各種的批評產生。

問二
好讀:您認為寫書跟從事藝術創作有什麼不同?這本書完成於○六年六月,那麼現在您再回頭看本書,有沒有什麼說法想推翻或補充的嗎?
村上:這本書是出版社(日本幻冬舍)請人以訪問的方式整理而成,初稿完成之後,我再來進行細部的修正。老實說,訂正的過程真的很無趣,繪畫創作才是我的本行,拿筆畫圖我還比較快樂(笑)。雖然成書之前已經從頭重來過一次,不過我還是很多想更改的地方,比如說跟LV合作的過程,其實我並沒有特別的「策略」,都是因緣巧合偶然之下的產物(笑),而這當中也有些是我想得太多的部份,也許與事實有點微妙的出入。

問三
好讀:您在書中談及許多日本藝術教育的現況與詬病,甚至稱之為「安然死去的腐朽樂園」,您認為該如何改造?而在您預設之中,一個完善的藝術教育結構該是什麼模樣?
村上:首先先說明,我並沒有想過要「改革」或是「改造」日本藝術教育現況的想法。我所關心的重點並不在此,我只是講我想說的話,寫出我的觀點,舉辦「GEISAI」(藝祭)就是希望開創或是展現我對藝術經營和市場的想法。大家看到我的點子,也許可以想想藝術是可以有不一樣的可能,從這當中或許才能蘊績出「改變」和「改革」。
雖然我對於教育結構沒有什麼積極去改變的想法,但是最近有件事情讓我對於「鍛鍊藝術頭腦」有了不一樣的體悟。為了祈求我的最新作品「大仏オーヴァル」在紐約展出順利,出發前請來和尚來消災拔禍,突然間他們說水神降臨了,傾刻就下起了雨來,把我嚇了一大跳(因為作品是河童和佛像的結合)。這種像第六感似的感應,乍看之下不具邏輯性,但我在看過腦神經科學相關的書籍分析後,體認到其背後的原理是相當合乎邏輯性。
宗教其實就是一種鍛鍊腦子方法,過去不少出家人也同時是藝術家、作家,就是因為他們的腦部經過了訓練,因而可以產生很優秀的作品。一般的創作者要把心中的想法具體創作出來,總是得花上相當長的時間,雖然我現在創作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但是在達到現在的程度之前,也是花了很久的時間訓練。所以如果問我關於藝術教育的想法,我會希望有人可以創造一種訓練腦子的方法,縮短年輕藝術家們摸索的時間。

問四
好讀:可以請您簡要的說明,「藝術」對您來說是什麼,您的目標又是什麼呢?
村上:「藝術」就是一種溝通的方法。
在我與不同國家的人往來之時,有時我會需要翻譯人員進行溝通。但是藝術作品卻可以超越語言、種族甚至信仰、教育等等的隔閡,得到許多人的理解或是認同。因此,我最希望可以創造出超越國境,不論年齡都能理解的作品。特別是小孩子,我期待自己的作品可以打動這些尚未被常識所束縛、充滿感性的孩子們,獲得他們的認同──這就是我認為藝術的最佳境界。

問五
好讀:您的作品曾經拍賣出一億日圓的天價,並非每個人都有資格擁有,可是在與LV的合作中,你又覺得該以銷售量決勝負。這是因為你認為與LV合作的系列中是屬於「商品」,而非「藝術」的關係嗎?您如何看待商品的設計與藝術的創作呢?

村上:從品質上來說,單件藝術品和大量製造的商業產品是無法相提並論。我以音樂作為比喻,藝術的境界裡很多道理是相通的;比如說歌劇、鋼琴演奏、現場演唱都具有相當的價值,價格也跟我們買 DVD或是看場電影不同。所以這種現場表演就像是一種藝術單品。而把這些表演錄音或是錄影之後,壓製成CD、DVD,則是大量生產的商品。雖然藝術單品價值非凡,但我們也不能說那些大量複製的商業產品就毫無價值,他們仍舊是從藝術中產生,具有美感、藝術價值的物件,不同的他們的品質以及帶給當我們觀看時的衝擊程度。
而從兩者的創作過程上來看,我還是以音樂為喻,則像是現場演唱和進錄音灌製唱片的差異。如果現在是要進錄音室演奏,演奏者就會對於樂譜上小音符的詮釋、聲音的表情等等非常的在意和挑剔。反過來說,現場演奏要傳達的是心中萃練過無數次的藝術感受和想法,而且無法重來,所以往往是反映出當下直覺的表現。回到藝術或者說繪畫的表現上來說,對我而言,畫同樣一條線,在畫坊當中的商業製作就得小心翼翼,分毫不差,而如果是自己創作的話,就是閉上眼大筆一揮,直接將心中的感受傳達到筆尖。

問六
好讀:您坦承您會藉著名人朋友、跨界設計、媒體來提高藝術價值,安迪沃荷也很會藉由各種管道宣傳自我與作品,這方面您認為自己和沃荷相同與不同之處為何呢?
村上:在藝術(fine art)的領域裡,我和安迪沃荷很相像的部份,就是我們都喜歡打破藩籬──破壞藝術和商品的界線,就像大賣場一樣,把價格、表現手法鎔鑄一爐之中,並跨界電影、電視媒體等影像媒體。安迪沃荷曾經拿八釐米、十六釐米影片以及即可拍創作,如果他活在現代社會的話,應該就是那種會在YouTube上面播放影片的藝術家。而我和他之間最大差異就是時代,因為時代和技術的差異,使得我們在媒體傳播速度和媒材的使用上有所不同。

問七
好讀:您成立KAIKAI KIKI藝術家經紀公司或成立工作坊,可以請您介紹是怎麼運作,做為我們參考的借鏡嗎?有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難題呢?
村上:KAIKAI KIKI這個公司名稱是源自一個著名的日本畫派。三百年前,日本傳統畫派中出現了一個維持了三百年的團體「狩野派」。他們在這三百年間不斷提供城堡裡的武士、貴族階層會畫的服務。狩野派的第二代當家狩野德永因為其繁複的畫風、充滿衝擊力的構圖,被評論家評為「怪怪奇奇」(KAIKAI KIKI),因為我本身很喜歡德永畫中所展現的創意和驚人的力量,也希望自己的公司可以像狩野派一樣經營得長長久久(最好也有三百年),所以就把公司名稱取為「KAIKAI KIKI」。
這是一家藝術經紀公司,但我的想法不是要去經營出什麼產品的品牌,而是代替不會表達自己需求的藝術家,成為他們與世界或是與收藏家之間的溝通橋樑,在背後支持他們的創作。當然,經營一家公司和成為單純的藝術家有很大的不同。對我而言,最令我困擾的應該是員工教育、勞動基準法(笑)還有各種賦稅制度吧!像是美國與日本的稅額計算和差異這種事情,就不是我的強項,雖然公司內部有專門的法務人員,但是身為最高的決策領導人,我還是得硬著頭皮去搞懂其中的道理,這真是非常困難的部份!

問八
好讀:對於未來的藝術創作,您自己有什麼願望和期許嗎?
村上:所謂的「西方藝術」(western art)是一種藝術家展現出自我哲學觀的道具,也是目前我正在進行的創作形式。但日本傳統的藝術形式是裝飾設計(interior design),我自己認為「裝飾」和「藝術」之間是沒有界線的。現在我已經相當熟悉西方的展現形式,也能創作符合這個標準的作品。但我自己很想超越這條藝術(fine art)的分界,所以我才會嘗試去創作CD封面、動畫等等,開創出「藝術娛樂」(art entertainment)。這一方面,我希望自己能夠做得比別人更快,這樣才能成功,甚至是成為一門事業。

問九
好讀:對您來說,可以適合藝術發展的理想社會是怎樣的結構呢?
村上:如果我們把藝術定義成西方藝術的話,那麼應當要有一群富裕階層或是權力者,他們可以收藏藝術家的作品。但另外一方面,這樣的社會也要有足夠的自由讓一般民眾與上流社會的藝術有所接觸,產生相應對的庶民文化。從西方的歷史來看,從創造宗教、權力者象徵的藝術中所誕生出偉大的作品,其實這些作品本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產生令人大吃一驚,所以那是不計成本、花費大量金錢堆積出來的成果。而大眾則是從中獲得影響,使得其所誕生的美感融入生活或是娛樂當中。因此不管是上流階層藝術收藏或是一般的庶民的娛樂,彼此間都可獲得交流以及溝通的機會,就是我心目中最適合藝術發展的社會型態。

問十
好讀:您一直致力擴大日本藝術在國際的勢力,您最終的願望是希望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有什麼願景呢?
村上:日本和鄰近的台灣、中國大陸都有過戰爭關係,對日本來說,就結果而言二次世界大戰是戰敗了,所以我們就像是美國的掌上玩偶一樣,被其所操縱,失去了很多自己的東西。因此,我希望未來能從亞洲地區找到日本人可以重新再出發的位置。這是一個非常抽象式的願望,綜觀我過去和現在所做的事情,其實都是朝向這個目標的過程。我覺得亞洲市場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怎麼從與亞洲各國的交流當中產生出不同於西方世界,甚至可以與之丕敵的文化脈絡,這是我常思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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