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書店老少女

　　翻出以前的舊文，寫作的時間是2001年，八年的時間過去了，文中的朋友都已經各自婚嫁，唯有這篇文章的作者還是單身逍遙（滯銷）。（前幾天還跟Ａ子小姐聊天，她又再次說了「妳還有很多選擇」這種貌似要安慰人的話）但姐妹淘的話題，其實就是從該不該結婚變成該不該生小孩之類或是婆媳相處問題等事情上。然後那些已經被圍在城裡的姐妹，總會望著我們這些還在城外觀望人，幽幽地說：「沒找到絕對甘願的，覺對不要做傻事！」

　　過年了，幾個手帕交死黨固定聚在一起壓馬路吃飯喝咖啡聊是非，然後大家一起同聲嘆氣：這年，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不是唉嘆景氣不佳，也不是煩惱年終太少或是年紀大了減肥越來越難。只是一到過年，這家族團圓的溫馨時刻，總是有幾個親戚閃著關愛的眼神，令我們這些女人很難為。「阿妹不是有男朋友了嗎？什麼時候請阿姨甲餅？」「阿妹沒有男朋友喔，女人眼光不要太高，阿嬸給你介紹幾個好不好？」更糟糕的是爸媽還會湊熱鬧一個勁的問：「年假這麼長，阿我們去＊＊家裡拜訪一下吧！」（＊＊代表現役男友）能談什麼？還不就是：您那寶貝兒子什麼時候要來我家搬走我這不成才女兒的東西，順便連她一起帶走呢？
　　我們幾個生長在傳統家庭的女人，過年總要一再面對這些相同的問題，而且，年紀越大，關愛的眼神就越多。原本可能只有阿公阿媽爸爸媽媽提提，過一年，叔叔嬸嬸也加入盤問行列，再過一年表舅公、大姨婆、隔壁的大嬸婆都來湊一腳。真是一到過年，所有認識你的人被會你家的長輩拉拉拉拉進來領號碼牌公審妳（不禁想起阿亮拍過的電信廣告）。我想起二十五歲時曾經寫過的一篇宣言，當時懷疑婚姻的正確性和必要性。現在經過一年的田野調查，我再度質疑婚姻制度是一切女人煩惱的根源。
結婚好嗎？
　　Ａ子和Ｂ子小姐是我多年好友，兩個人都有交往將近五六年，大家都覺得應該可以步入禮堂的男友。可是，兩個人都大喊「女人何必結婚？」Ｂ子小姐在某知名大企業當工程師，工作穩定收入不錯，只要她想每年都可以出國旅遊兩三次，興致一來就跟朋友吃飯喝茶唱歌去。她說：現在住在家裡，我是個大小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洗衣作菜娘親伺候。結了婚，就算老公再疼你，你出門還要交代東交代西，重回學生時代的門禁制度。出國去玩還會被長輩或是鄰居報以異樣的眼光，怎麼這女人把老公小孩放家中，太不負責任了。而且，結婚跟另一個人同住後，改變生活習慣的通常是太太，實在太不合理了，你想做自己就一定會有人在旁邊說三道四，我受不了。而且要伺候人家爹娘，自己親身爹娘卻要擺一邊，實在說不過去。而且，就個人來看，我的性格根本還沒定型，對方也未必就很成熟，何必年紀輕輕就把自己推入婚姻的牢籠呢？現代人很長壽，來日方長啊！我很欣賞Ｂ的誠實和直言，還沒有心理準備可以當個社會認可的「太太」角色，的確不必急著將自己推入牢裡。
　　Ａ子小姐在男友當兵前也差點「文定」，但是因為雙方家長「價碼」談不攏，宣告無解，兩人就繼續「維持友誼」這麼耗著。Ａ的男友是非卿不娶的癡情男，但是Ａ心裡有隱憂，她覺得現役男友只交過她這麼一個女朋友，也只認真看待過她這麼一個女人，難保婚後不會偷腥採野花。她不是希望男人要腳踏Ｎ條船多方交往，她覺得自己是這個男人的「唯一取樣」，實在風險太大。因為，他沒有經過比較，萬一結婚後遇到更大的誘惑或更適合的人怎麼辦呢？我對她的看法也抱持讚同的態度。所謂的比較，重點不是要比什麼床上功夫、持家作菜的能力、身材長相，而是去比較各種不同性格，看看不同的人生觀和處世的方法。經歷這些關於「人」本質的閱歷之後，如果雙方還覺得「非卿不可」，大家再坐下來好好談談。當然，要閱歷這些東西，不一定要成為男女朋友關係，她只是認為現役男友要多看多交往一些異性朋友，長長見識和眼光，這樣兩人才好「切磋琢磨」成為更棒的男人女人。Ａ子認為婚姻這種麻煩得要死的事情，一輩子一次就夠了，既然只要一次，就多看看貨比三家不吃虧，願買認栽，基於平等互惠原則，也覺得癡情男友多比較無妨。其實我們都想過，最好是可以不要買，看看就好。
　　在東方人的社會中，嫁娶這一套規矩，是兩方家族的大事，跟要結婚的男女主角個人意願無關。剛剛的Ａ子小姐，就被這一套東西給整過。我們也有許多朋友早早投入婚姻市場當中，所以總有聽不完的八卦和血淚心酸故事，益加加深我們這群「不昏族」的信念：婚姻家庭誠可貴，自由自在更重要；愛情無比甜美，尊嚴滋味更好。我們只是小小的無力的弱勢同盟，並不想去挑戰什麼父權權威、道德體系、傳統女性幸福論這一套金光閃閃刺扎扎的正字標記，老人家愛搞這一套，我們也會陽奉陰違做做樣子。當女兒的總有一種感慨，一但嫁了，現在的家就不再是妳的了。我們心底其實是很戀家的，我們討厭嫁了人就一定改變自己生活的那一套陳規舊套，沒有必要大家都是一個模子出來。是的，人總愛屈服在無謂的傳統當中，即便那種傳統已經無法應和現代人的生活，老人家愛死撐著一些叫面子的東西，而在那些面子當中，我們發現為女兒身的悲哀和屈辱。
　　我們幾個女兒家的結論如此：如果社會許可、環境可行，我們寧願和心愛的男人同居就好。你依舊保有你的自由，我擁有我的生活空間，只是多了相處的時間，縮短彼此相隔的距離。我們仍是獨立自行旋轉的個體，不是水乳交融地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兩人的世界全攪和在一起。一紙薄薄的證書能證明只有法律的正當性，不是愛情的保證書。我們的親戚朋友當中，都有過婚姻破裂的例子，卻都因為長輩們好面子，所以雖然兩人因外遇或是生活習性反目成仇，卻也離不成婚無法各自勞燕分飛另謀幸福。這樣維繫住的冷冰冰家族，有什麼幸福可言？所以我們說「結婚不好」是針對生活在傳統下觀念婚姻關係。我們不否認有人很適合婚姻生活並且可以過得很幸福，但我們也必須想想，有些人真的不能也不適合婚姻的大帽子，也有些時候因為太年輕，所以選擇不清，需要適時修正。但是，東方傳統觀念對「婚姻關係」保有高度的干涉能力，是我們所畏懼的，而且也順帶懷疑起一般人口中的「愛情」玩意兒，八成是「出嫁從夫」這一套的戰前偽裝。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我要對發明這句話的人深深一鞠躬，聽說是莎士比亞說的。我們習慣婚姻所帶來的理所當然，所以愛情必定死亡。然而，婚姻中種種的「理所當然」大多是建立在對女人的剝削上頭。多少男人娶了老婆之後就一改婚前小跟班姿態，改換成大老爺的姿勢過日子？有多少人安逸日子一起久了，就覺得對方乏味「靜極思動」向外發展？（也不想想如果老婆一天到晚搞變化自己就疑神疑鬼，不然就挑三撿四）然後，這些男人大談起生物學上不可抗拒的「衝動論調」，自己正大光明去打野食（這可是男人用一堆家事孩子事把太太綁在家裡得到的空閒時間）。社會極力合理化男人外遇是可以原諒神話，女人的原諒是母性包容、愛情最高表現云云的狗屁論調。說起女人外遇，就成了敗德是污穢是骯髒和背叛的箭靶，請記住麥迪遜之橋終究只是一則秘密情事，還不能在生前大聲說出，連孩子都覺得會傷人。我們無法接受女人在婚姻中這種被迫的低等的姿態，這種姿態等於宣告自我的死亡。
　　女人在婚姻中次等地位傳統觀念，還可以從一些父母處理情侶「分手」的態度上瞧出端倪，這都要拜那薄薄一片價值無限的薄膜所賜。一對戀人分手，男方家長頂多腦子裡打個問號，女方家長呢？如果是已經帶回家看的那種交往狀況，分手時免不了對女兒的貞操情況一再逼問，如果讓父母知道已經有過什麼了，兩人根本不可能「好聚好散」，絕對「有得理論」，不然就是被「異樣眼光」、「道德重整」包圍。我想很多女人年少時都經歷過這一番「關愛的逼供」，認為在性關係中女性屬於吃虧狀態，基本心態上就把自己的位置給矮化了。可歎的是，大多數女人都有這種觀念，所以也就對自己在性關係中的位置和應對措施和相關責任無法分辨清楚。另外，也曾聽過很多男人對本族女性嫁給外國人，抱持著一種很不削的態度，好像是「嫁」過去讓本族很低人一等樣子（族裡沒好男人所以向外發展），但是對娶外籍新娘這檔子事情，卻又是高傲得不得了（老子我有本事買個外國太太）。這種心態實在很要不得，不僅充滿種族偏見，根本就是有性別歧視。
　　所以囉，在這個充滿偏見歧視的社會中，對女人而言，結婚當然不好。我們幾個女人，下了這個結論。還是對自己好一點、投資自己比較實在。你說是不是呢？這是姊妹們在喝了一晚上咖啡之後，聊出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