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書店老少女

蒔花弄草遊於藝

《園林內外》
作者：劉大任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時間：2006/4/17

　　每個人心中的劉大任可能都是很片段的，對於像我這樣六年級前段班出生、中文小說閱讀甚少的人來說，作者早年成名的小說或是參加保釣運動沸沸揚揚的大事件，都只是作者介紹欄中幾行暫時過眼、隔靴搔癢的簡介。但是近幾年來，因為報紙雜誌專欄的緣故，反而讓我機會重新認識這位大作家。每次閱讀劉大任的散文都覺得，不管他是寫球賽或是寫園藝花鳥，都有一套渾然天成的「理」和雅趣幽默的「情」在其中，讀後口感甚佳。
　　這本《園林內外》也不例外，書中收錄了近年來劉大任發表於雜誌「紐約眼」專欄，再輯選過去《赤道歸來》以及《無夢時代》二書中談論園藝的文字，合而成書，文章時空橫跨二十年，內容事件由近而遠，作者在序中自述：「希望讀的時候感覺越來越年輕」。光看書中作者描述的體力勞動，對於花草細膩的觀察，洗鍊精簡的筆調中洋溢對生命的熱誠與不滅的好奇心，著實比我輩這等鎮日待冷氣房溫室的花朵，來得強韌也顯得年輕許多。但作者簡練的筆調以及文人雅士的風趣幽默，卻又是得年歲淬練才顯得出來的精髓。
　　劉大任自謙他的園林寫作是「兩個半調子合成的怪胎」，繼承中國傳統文人的品味與情趣，又兼冶西方自然論的哲學觀點，中西合璧，饒富興味。從一株非洲菫寫到一片家人共同栽植的紐約州園林，從寄情花木的文人墨客心境到以自然為師的哲學境界。本書可以看成是作家劉大任另闢中文自然寫作途徑的成功嚐試之作，既非刻板的百草圖鑑也不落文人感傷的酬興，簡單地從一盆植栽開始起，舉凡與園藝相關的泥土、花草品種等等細瑣事項，無一不筆，不只書寫欣欣向榮的園景，也寫栽種失敗的荒蕪寂寥；除了怡然自得的賞花心境，也有與友朋親交一同探尋花草的野趣，當真是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
　　他的中國文人情趣，從所收的文章中不時蒔蘭說蕙就可得知，由於美國人不愛素雅的中國蘭種，使得他每每為了尋找清幽的蘭花費盡心思，他在〈湖南素心〉中仔細講解了如何偷渡一株蘭花到美國的必要手續：「全株泡水約一小時，讓它飽吸水分，然後用舊報紙包紮，收在長統棉襪內，再套上一件髒襯衫，藏於皮箱中拖運。」要是覺得隨箱夾帶風險過高，可以試試〈雖無一處庭香雪〉中的法子：「……洗乾淨根系並全株泡水約二十分鐘，再用最快的空運手段當作小包裹寄出。離台前一天送郵，抵美兩、三天候收到。」與蘭花相關的傳說、趣聞也俯拾可見，例如毛利人的預言中，蘭花是天上彩虹落下而成；而文中所引述的肯亞蘭協創始人皮爾斯醫生的話也令人動容：「蘭花之所以吸引我們，是因為它是那種美得出奇的高貴生物，而且，絕對毫無用處，而人生最珍貴的東西，往往都是毫無用處的。」
　　除了對花卉由來、掌故的巧妙羅織令讀者大開眼界，更令我不忍釋卷的原因是，文章有時讀來有著小說的曲折鋒迴之感，〈蔦蘿〉一篇寫小姪女因為母喪到美依親暫居的小插曲，比時下極短篇更令人印象深刻。而作者穿透全篇的自然哲思，對於生命的尊重，字裡行間，潛移默化著讀者，這樣的功業著實不小。對作者而言園藝是一門包含科學與藝術的學問，從文中對植物學、園藝學等精闢的見解，可知作者此門學問「遊於藝」的道行之深，他那承傳自農家與文士的雙重血統，透過他的綠手指，不僅栽種出滿園綠意，繁花簇錦，也栽出一條綠色的書寫路線，這個「兩個半調子合成的怪胎」，其實說不定是一幅圓滿的太極，平衡著天地與情理的書寫花園。
　　讀完了《園林內外》，看著自己租賃的小屋外那個有著一株大樹的雜蕪庭院，可惜我是個園藝呆子，只能放任一院雜草飛蟲亂生，連門口開的什麼花都不曉得，看來我要到「一庭香雪」的地步，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不過起碼現在曉得「蘭」與「蕙」該怎麼分辨了。